美文 | 麦芽糖.祖父母.小村庄

麦芽糖.祖父母.小村庄

文 / 陈俊芳

“妈妈,麦芽糖!网上购来的,可是纯手工做的!”女儿兴奋地跑回来,递给我一个小瓶。

麦芽糖静静地躺在精致的瓶子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幽幽的。悠悠的,我眼前又浮现出在时光的长河中沉睡,却又一直鲜亮的那段时光。

在那个八十年代的小村子,一进腊月,家家户户开始办年货。在我们孩子眼中,办年货只是做吃的:摊豆皮、打糍粑、磨豆腐、炸麻花、做麻叶……最基础、最重要的就是熬麦芽糖。

“吴家婆,我家多生了几斤麦芽,长好了分你一半。”“不用了,我也多生了许多,那我们就分给张婆和王姑吧。”听到祖母和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婆商量生麦芽,我就雀跃不已,开始跳动那兴奋的血液,嘴巴好像已经砸吧到了那麦芽糖的香甜。

祖母先将小麦洗净、浸泡,放入竹筛中摊平,盖好湿布。此后我和弟弟就反复掀开湿布看小麦是否发芽,是否长高。我们每天提醒祖母浇水,其实祖母早就适时地浇过。

大约过了5、6天,祖母见绿茵茵的嫩芽盖满筛底,就对祖父嚷道:“老头子,快去泡米。”

熬麦芽糖需要两天时间。前一天早上,祖父开始用一个大木盆浸泡碎杂米(后来,生活条件好了,也用糯米)。

吃过午饭,架好石磨,祖父推磨,祖母往磨口送米,将泡好的米碾得更碎一些。如果父母放假从镇上回来,这项任务就会交给他们。

到了晚上,祖母开始切麦芽,将麦芽放在石舂中反复揉搓,直至满手绿汁,才拿出来放在已经煮熟、凉温的碎米饭中充分搅拌,并对当时一直并不理解的我们解释:“把他们放在一起发酵,要好几个小时哩!”

第二天早早起床,我和阿弟急着奔向厨房,看到院里的猪槽里已经倒入了米渣,两只肥猪正美美的吃着,不时发出哼唧的抢食声。而大锅中,已经过滤好的灰色米浆正在咕咚咕咚的冒着大泡,火灶里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还早着哩!”祖父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取笑我们,我们不好意思地跑了出去。

又看了几次,终于看到米浆变少了许多,颜色变成灰色,弟弟忍不住将食指伸入,烫得一缩,却又立刻放入口中吮着。祖母惊得立刻丢下手中不停翻转着的锅铲,要来查看,小弟却咧嘴一笑,说道:"好甜!”“傻孩子,还得一个多小时哩。等着啊!慌不得!"祖母指点着他的头取笑。我们手忙脚乱地帮着往灶里添柴,祖父却阻止:“该用小火慢熬,不然会糊掉的!"

终于挨到了下午,祖母的几个老姐妹也来了,她们反复几次用锅铲拨起糖浆,看到能挂起亮晶晶的长片,就郑重的说到:“可以起糖了!”这个时候是不准我们靠近的,怕我们烫着。

我们眼巴巴的看着祖母把那一小锅的糖稀装入一个抹了熟油的小盆中,我总会纳闷:“那么一大锅,怎么就只剩下这么一点了呢?”接着祖母就给我们姐弟仨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一人装了一小碗,叮嘱着一一递给我们。

我们迫不及待地各拿着一只筷子,欢叫着跑到院子里。棕红色的麦芽糖,用筷子的一头在里面一戳一搅一转,旋成一个棒棒糖。舔一口,黏黏的;咬一口,软软的;含在舌尖,一股甜蜜直达喉咙。一口接着一口,嘴边早已粘乎乎,牙齿也粘在一块,无所适从,又互相指着脸哈哈大笑起来。

而今,我常常向女儿描叙这个情景,她听了,也是一脸向往。

吃够了糖稀,我们便跑到堂屋去看大人扯糖。村里的本家都来帮忙,他们都洗净手、挽起袖子,乐呵呵的围在石磨边。

祖父把石磨抹干净,在石磨眼中支起一根粗大的木棒,给木棒抹上熟油,把糖稀围上去。棕色的糖稀在大人手里像一条长龙伸缩、翻转,混入空气,逐渐凝固、变白。他们的衣服渐渐脱成单衣,也换了几回手,那糖稀也终于在他们的吆喝声中变成了银带飘舞。

家人把雪白的麦芽糖块分送给大伙品尝,把大伙送出门时,常常是月亮已经挂在天边。

接下来几天,二老更是马不停蹄——做炒米糖、切芝麻糖、摊甜饼、卷麻花,麦芽糖可是派上了大用场。

连续几天,整个村庄的角落都飘荡着香酥的气息。我们些孩子从这家转到那家,兜里都塞得满满的,有时吃不完忘记拿出来了,夜里老鼠都跟着沾了光。

悠悠的,时光长河流淌,这些温暖的画面已经渐渐飘远。后来,祖母和我们搬到小镇,每到年关,我们从超市里购置回大包小包色彩缤纷的食物,我们的孩子却是兴味索然。祖母看着小锅小灶叹息:“好久没给孩子们熬麦芽糖了……”

是呀,昔日的麦芽糖,像一块琥珀,被时光长河的泥沙掩埋,一次次被我找寻,却总能看见它璀璨的光芒。

"妈妈,快尝一尝,和姥姥做的一样好吃吗?”在女儿期盼的目光中,我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好甜!你也尝一尝!”我笑着对女儿点点头,接着递给她。女儿满意的咧嘴笑了,在一边乐呵呵的尝起来。

其实,我不忍告诉她,和祖母的麦芽糖相比,眼前的麦芽糖却是差的太远太远,因为它缺少了很多很多东西呀!

作者简介:

陈俊芳,田二河中学教师。喜欢在平凡的生活中,发现一些让人温暖又安心的事、景、人,并记录下来。

(作者:陈俊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