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时光里的老水牛

文 / 肖云霞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春暖花开,原野焕新,布谷催忙,犁耙水响,一派繁忙的景象。任劳任怨的大水牛,拖着沉重的犁铧,和主人一起在广袤的土地上辛勤地劳作着。

曾几何时,这是农村常见的画面。牛,是我们生产生活中的重要参与者。

那犁田的牛,像纤夫一样拉着绷得直直的绳索,身体微向前倾,一步一步缓慢向前,它的身后,一垄垄新翻的泥土,黑黝黝,芳香怡人;那碾谷的牛,炎炎烈日下,喘着粗气,拉着的碾子压在金黄的稻穗上,咿哑的碾子声和着稻谷的剥落声,似在唱着一首丰收的歌;那拉车的牛,肩背高高拱起,奋力前行,在路上留下一串串沉稳的踢踏声……

我家也曾养过两头水牛,不过只是部分拥有。

八十年代初,村里实行大包干,我家和另外几户共同拥有了两头牛,这两头牛排好日期,轮流到各家使用和喂养。只是这两头牛,一老一小,老的太老,小的太小,似乎都难以负重。因此,父亲用牛时格外珍惜。

老牛真是老了,吃草慢吞吞,牛皮松松垮垮的,全堆在了脖子上,它头上的那对犄角也快连到一起了,只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透着温和与平静。劳作时,就不能太累着它,耕一会儿田,父亲会让它吃吃草,到河里泡会儿澡,去去暑气。即使这样,老牛在又一次踏进河里时,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当时即将进入“双抢”时节,没了牛,那可怎么办?人们开始急得团团转,想方设法来拯救它。几个精壮汉子花了不少时间,硬是用木杠把它抬了上来。被抬上了岸的老牛,还是站不起来,眼睛无力地半闭着,嘴角漫出了白沫,奄奄一息。夕阳西下,老牛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在场的人们都掉下了眼泪。

老牛死后,小牛接班了。可它毕竟还是小犊子,头上的角刚长出了一点点,直直的,它有着孩子般爱玩闹的天性。父亲没舍得狠狠地用它,有时要犁地,间或的借亲戚家的牛。

打扑滚(一种状似摇篮的农具,用以拖平水田,上有板凳,人可以坐在上面,让牛拖着走。)时,父亲让幼小的我坐在板凳上,他自己则跟着小牛一圈一圈地在田里不停地走动,小牛偶有调皮的时候,父亲会大声呵斥着,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却始终舍不得落下。

岁月慢慢流逝,渐渐地,小牛长大了,头上的犄角也长成了好看的弧形,像弯弯的月亮一样美丽。我们一如既往地爱惜它。

每到傍晚,牛饿了,放牛的任务就是我的了。父亲反复叮嘱我:把牛牵到河边,先让它喝水,再让它到水里泡泡,洗去身上的污泥。刚开始,面对那么一头大水牛,我很是害怕,但牛是温顺的,只要我牵起牛绳,牵到哪儿它就往哪儿走。

放牛大多是在田埂边,河滩上。我最喜欢看牛吃草。蔚蓝的天空下,田野碧绿,河水清清,我看着它伸出宽宽的舌头,把一丛青草卷拢,下齿一用力,草就咽下了,再卷下一丛。这有点像我们割稻谷,先聚拢一大丛,再把镰刀放平,在稻草上一拉,转过身散开稻穗,稻穗就整齐地铺在了身后。

放牛多了,也放出经验来了,只要走在田地里,我都会留意草是否茂盛,想着是否让我的牛来饱吃一顿。即使到了现在,二十多年了,只要看到水草丰茂之地,我都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头可爱的牛。

农闲时,也是我放牛,不过这时候放牛要有趣得多。通常,邀约着村里的几个小伙伴,集中到水草茂盛的地方(有时要走出很远,但因为不赶时间,也不在乎路的远近,牛能吃好才是最重要的。)这时候,我们会丢下牛绳,任牛儿自由自在地吃草,我们则在草地上自由自在地玩耍。

到了傍晚,牛肚子鼓鼓的,小伙伴们则爬上牛背,在牛慢吞吞的脚步声中,悠然回家。牛也很聪明,它们总是放任我们骑在背上,但不管走多远,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谷归仓了,麦子种下了,霜风吹来,原野失去了绿意。人和牛都闲下来了。可田野里都是枯黄的草,牛吃什么呢?不用担心,牛过冬的草料早在夏天就准备好了,那是相对嫩些的,软和的,有点清甜味的早稻草。冬天里,扒开这草料,还略微可见淡淡的绿色。

冬天风多,雨雪多,牛和人一样,也不能冻着。普通人家,牛和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特别是夜晚,牛都是要牵回家的。一是那时候穷,连牛棚也搭不起,再则是为了防偷。因此,每家的堂屋通常会埋进一个铁制圆环,专门用来拴牛。

我记得,只要是牛轮到我家,父亲总会在堂屋里放两捆草,一捆是草料,另一捆给牛当被子。碰到雨雪天气,白天牛也和我们一样待在家里。当时我很讨厌牛在家里,那么冷的天,不能外出,还要闻牛的气味,听牛的反刍声,那滋味很不好受。可一想到牛在外面会挨冷受冻,那浓重的牛腥味也就渐渐地能忍受了。

过年了,人过年,牛也过年。大家贴春联时,总不忘在牛角上贴上“六畜兴旺”。除夕晚上,大家吃年夜饭时,也会喂上高粱豆饼让牛也过个快乐的年。

几千年的农耕生活,让农人习惯了依赖牛、爱护牛、敬畏牛。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前进,农村里,收割机普及了,深耕器普及了,运粮车也普及了。以前的犁、耙、滚全被淘汰了,偶有农户家里还保存着以前的一两样农具,但也是束之高阁,落满了时光的灰尘。

古老的耕牛也被时代淘汰了,在历史的舞台上徐徐落幕。如今,在无垠的田野里,偶见一人一牛,也只能是在田边的角落里,落寞地回忆往昔的辉煌。更多的牛,集中养在牛场里,吃饱喝足,等待着跟猪相同的命运。这说来似乎有些心酸,但是,在现代文明取代农耕生活的进程中,总会有不舍和伤痛。

也许,若干年后,我们只能在历史博物馆里,观赏牛拉犁的雕像。那时,我们会感叹:原始的农耕时代终于过去了,时光深处的老水牛也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线。但是,与老水牛相互依赖的漫长岁月将永远烙印在我们的记忆里。

作者简介:

肖云霞,70后,汉川市田二河镇初级中学教师,喜欢读书,在文字里感受一份愉悦和宁静。


(作者:肖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