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尽千年的涵闸河

从1983年暑假第一次亲密接触,我对涵闸河的阅读已经整整延续了40年。这条自西向东贯穿汉川城区的河流,既是一个流金淌银、让人心生遐想的渊薮,也是一处移步换景、使人流连忘返的乐园。一水生万象,十里阅千年。通过这条河流,能够让我们充分感受到千年汉川水乡风情的隽秀、历史文化的丰厚、绿色生态的艰辛、活力繁荣的激昂。

一、遥远的源头

这条河流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很远。

古老的经典《尚书·禹贡》和《史记·夏本记第二》都清晰记载了大禹治理古老汉江的过程:“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过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翻译成现代话语,是说大禹从嶓冢山开始疏导汉江的源头漾水,向东治理汉江的干流;再向东,治理又名沧浪之水的那一截汉江河道;继续往东,治理被称作三澨水的汉江下游河道,直到江汉流到大别山下,向南流入长江。

对于这些史料中的“三澨水”一词,清代学者顾祖禹在他的著作《读史方舆纪要》卷77景陵县(今天门市)中是这样介绍的:三澨水在天门县南三十里。出自于京山县西七十里之磨石山,流入天门后向东注入蒿台湖,后来继续向东流入汉川。亦曰三汊口。

古人总结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随着沧海桑田的变化,过去的沧浪之水已经堙没在历史尘埃中,三澨水则由古老汉江的干流沦落为现代汉江的支流。然而不管沧海桑田如何变幻,古老汉江在大地上流过的印记依然存在。翻开湖北省水利厅印制的《湖北省一江三河水系连通工程示意图》,那条三澨水即三汊口依然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只是“三澨”这个古老统一的名字分别被三个现代的名字代替,分别是汉北河、北支河和南支河。而南支河的终点正是涵闸河的起点。

从这些历史和现实的资料中不难发现,尽管涵闸河深不过5米,宽不过50米,长只有区区4700米,但是它却是和中华文明的源头紧密联系着的。由此不难看出,它的源头有多远,它的来头有多大。

二、沧桑的背影

《道德经》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这条河流由寂寂无名到数易其名,河道也经历过多次变迁,但是其演变的历史还是清晰可见的。

这次河流最早进入公众的视野,是在八百多年以前的南宋时期。据《宋史》记载,南宋宁宗开禧二年(公元1206年),金完颜璟率军南侵。他们围困安陆,侵犯天门,闯入汉川,逼近汉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南宋官兵无力抵抗,不战自溃,百姓纷纷逃往江南避祸。紧急关头,汉川人党仲升临危不惧,组织渔民在南河古渡与完颜璟的部队展开生死搏斗。他们烧毁金兵战船,捣毁金兵营盘,杀死金兵一千多人,金兵被打得狼狼大败。党仲升率兵乘胜追击,北渡汉水时,不幸被流矢所伤,牺牲在汉水之中。明代汉阳诗人朱衣曾经写诗赞扬党仲升:金兵渡黄河,杀气填南海。吁嗟竟陵城,不破复何待?感谢曹摄军,临危色不改。指挥党仲升,保有南河在。至今鄂汉间,天地留光彩。

鉴于当时地处刘家隔的汉川县治金鼓城因为无险可守,被战火焚毁,战后重建时,决策者们便把新的汉川县治选址在东有汉江、南有腰带河(现被填平)、西有仙女山和汈汊湖、北有腾池河(涵闸河的前身)的现汉川市所在地。

新县城建成后,容易遭受水灾,而且只要汈汊湖涨水,洪水就直接漫到县衙前。住在低洼处的民众更是苦不堪言。于是士民请命,请求淘深拓宽腾池河。

明隆庆三年,即公元1569年,知县张崇德尊崇民意,将腾池河修整至“深八尺、广八丈有奇”。然而修整的效果并不理想。原因是“经始之初,工力未敷,上流因湖尾为河,越四年,至隆庆六年(公元1572年),水复大溢,湖尾遂淤为平地,无复河迹,前功尽弃(摘自同治《汉川县志卷七》)。”

到了万历己巳年(公元1605年),本地举人方懋德等人向武昌巡抚梁云龙请求疏浚腾池河淤滞。巡抚责令由当时的汉川县令陈林主持,重新进行了整治。

腾池河注入汉江的出口叫乌桕口,过去有河口没有闸口,为防汉水倒灌,于1876年兴建了乌桕口闸,为1孔拱形砖石砌筑,跨度3.3米,净空3米,是汈汊湖流域渍水排入汉江的主要闸口之一。

乌桕口闸建成后,淤塞成为常态。1896年,邑人田宗汉采取“乘流排壅”、“借水制沙”等方法治理泥沙淤塞,可惜十易寒暑,工程难竟。田宗汉怀着“对古楼藏万卷书,乌柏口遗恨万年”的悲愤含恨终天。疏浚之事也随即终止。

三、有力的见证

把乌桕口闸改造为汉川闸,把腾池河扩建成涵闸河,无疑是党和政府以民为本、新中国百废俱兴的有力见证。

新中国成立以后,党和政府高度关心百姓疾苦,考虑到汉川、天门、孝感、云梦、应城5县在汈汊湖流域有135万亩耕地,汈汊湖除本身承受的雨水外,还有涢水、天门河(即古三澨水)、大富水、溾水、五龙河等水流入湖。流域面积虽然只有6475平方公里,但是来水面积却多达16556平方公里。湖水出口有新沟、曹家口和乌桕口闸三处。新沟和曹家口已经逐年淤积而流量太小,乌桕口闸排水量也很小,因而造成汈汊湖流域连年渍水淹田。将乌桕口闸改造为汉川闸,能初步改善汈汊湖流域的排水状况(见《湖北省水利厅大事记》),因而决定从1951年10月开始实施这一工程。此工程属当年全国兴建的大型涵闸之一,新的汉川闸规模为3孔,每孔净宽4米,净高6米,设计流量474立方米每秒。由长江中游工程局设计施工。施工期间,苏联专家布可夫由水利部长傅作义陪同,亲临工地视察。1954年5月1日工程完工,时任湖北省政府主席李先念亲笔题写了“汉川闸”名。

为了与“汉川闸”工程相配套,省政府分别于1952年和1953年底组织汉川、天门和蔡甸十多万民工,将弯曲细长的腾池河裁弯取直,淘深拓宽,改造成焕然一新的涵闸河。

汉川闸和涵闸河的改造仅仅只是拉开了汉川大地水利工程建设的序幕。以后数十年愚公移山般的江河重塑,才最终把十年九灾的汈汊湖流域改造成旱涝保收的聚宝盆。

四、丰富的阅历

洋洋洒洒地流淌了千百年,这条河流对于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了然于胸。

它见识过盗匪的残暴。明朝嘉靖末年,即公元1566年,本地的江湖大盗崔二和唐四率领一帮聚啸山林的匪徒,在大白天从腾池河大摇大摆地进入汉川县城。时任知县应昌会率领兵丁与盗匪进行肉搏巷战,反被盗贼割掉双耳后扬长而去。无力灭贼的应县令只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任由这一奇耻大辱载入《汉川县志》。

它感受过抗日的顽强。抗日战争期间,日寇盘踞汉川县城,每到下午便紧闭四方城门,隔绝城内外的往来。唯有与一字街相连的腾池河码头是开放的,城内城外唯有通过这个码头,凭借舟船往来。当时天汉县抗日武装为新四军五师筹集的抗日资金和物资转运,有识之士奔赴延安,都必须从此河度过。从某种意义上说,湖北省委省政府同意兴建并由李先念主席亲笔题写“汉川闸”,亦是党和国家对于汉川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所作重大贡献的认可和反馈。

它经历过改革开放的繁荣。顺应时代的洪流,涵闸河两岸的农贸市场曾经非常繁荣。1983年暑假,为了筹集读初中的学费,我同二哥一起,到涵闸河农贸市场卖过粮食。我们把当年收获的数千斤稻谷用船运到汉川,在涵闸河边的轧米厂加工成大米,直接销售给汉川市民。在返程时还购买了当时急需的农药和化肥。那是我第一次踏进涵闸河,也是第一次进入汉川城。感觉那时的汉川城内人来人往,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到,比老家的乡村集市热闹得多。

它领教过盲目发展的荒唐。在乡镇企业快速发展的年代,涵闸河两岸建有棉纺厂、造纸厂、化肥厂、扁丝厂等数量众多的企业。这些企业和两岸居民把没有经过处理的污水直接排进河道,使得这条河流成为藏污纳垢的污水沟,水体发黑,臭气熏天,让广大市民深恶痛绝。直到蓝天碧水和净土保卫战全面打响,环境污染的状况才逐渐得到扭转。

五、无限的生机

进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新时代,经过铁腕治污和全方位改造,这条昔日的“龙须沟”蝶变为景观带,成为广大市民健身娱乐的福地和乐园。

现在的涵闸河面上自西向东依次架设了四汊河大桥、涵闸河大桥、长兴桥、西门桥、北桥、沿江大道汉川闸,使得两岸之间可以随时互通。

水体经过治理,变得清澈见底。河堤两岸种植花草树木60多公顷,绿化率达90%以上。沿河还修建了亲水平台、休闲步道、楼台亭阁、钓鱼平台、亲子乐园、健身器材等设施。涵闸河公园于2023年夏初建成并正式开放后,迅速成为市民娱乐休闲、健身康养的重要场所。早晚漫步在涵闸河公园,感受清风拂面,会让身心完全放松,融入宜人风景之中。

最为难得的是,每到夏天,在与涵闸河联通的池塘中,会零零星星地生长出一棵棵红菱,写进《诗经》首篇《关睢》中的荇菜,以及四处为家的浮萍等,会随着水流凌波微步。水底下隐约可见黑藻、竹叶眼子菜和鸭舌头等水草油油的舒展着。荷花、芦苇、蒿草、菖蒲等高杆植物在堤坡边随风摇曳。各种鸥鹭时而在浅水中来回踱步,时而优雅地展翅逡巡,宣示着对于这片水域的喜欢。翠鸟看似闲极无聊地打着盹,但是在眨眼之间会一下子变身一只翠绿的箭,“嗖”地射进水里,叼出一道耀眼的光。还没来得及把那箭和光看清楚,却又不见了踪影,只看见水面上散开来一圈圈涟漪,耳边传来一串串“卟嗵、卟嗵”的声音,原来是一只只貌似精明实则蠢笨的青蛙受了惊吓,纷纷跳进水里,躲避风头去了……

流水汤汤,总是在时缓时急地诉说着什么。现在的涵闸河公园如此美不胜收,怎不让人流连忘返呢?

(作者祁怀清,男,1970年7月生,湖北汉川人,中共党员,毕业于武汉大学。现任汉川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文联主席,湖北省作协会员。出版有散文集《行吟江河》。在《今古传奇》《长江丛刊》《汉江文艺》等媒体上发表过多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