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放鸭

三龙垸子自古河湖汊子多,田畴平坦,水草丰美,鱼虾也多,是放鸭的好去处。

春分过后,太阳直射点北移,大地春暖,这是抱房生意最好的时节。麻河东岗咀是我们当地有名的抱房村,将红蛋(受过精的鸭蛋)精心孵化28天后,毛茸茸的雏鸭便悄然而出,开始了它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旅程,“茸茸毛色起,应解自呼名”。

父亲从抱房小心的将小鸭运回家,这时的小鸭体质弱,需要精心照看,鸭棚里温度要适宜,不高不低,每天按时换干净的稻草,保证卫生达标,吃的都是煮熟的碎米,雏鸭要在鸭棚里圈养一周左右才能散养了,一周后的雏鸭羽翼比较丰满了,腿脚也比较硬朗了,等赶到河里,那种活泼欢闹的场景一直印记在我脑海里,“十里陂塘春鸭闹,一川桑柘偎清风”。

一个月后鸭们也长大了,成了真正的鸭,他们的羽毛变得稠密而油亮,一滴水也不能进去,游在最前面,动静最大的当然是公鸭,公鸭最是漂亮,深浅不一的蓝羽和紫羽,在阳光下犹如软缎一样闪闪发光。

一转眼春去夏来,湖乡的田野里又换了一番景色。荷田里荷花开了,家乡的湖汊沟渠里整日荡漾着清幽的香气。

这一天,我和父亲赶着鸭群经过一大块荷塘边,夏天的天气就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刚才好好的天竟然下起了雷阵雨,我们父子二人措手不急,父亲怕我被雨淋病了,急忙拉着我往前边的草垛里跑,我还在大叫:“鸭子跑了。”父亲说:“不要紧,我们快去躲雨,身体重要啊!”暴雨像从天倒下来一样下了半个小时,我和父亲裹着被雨淋湿的衣服在草堆旁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所有的鸭子跑得不见踪影。

暴雨过后,天空格外明净,河里的水草绿得发蓝,荷叶、苇叶上,都挂着珍珠一样的水珠,我们却看不见一只鸭子,鸭子全都跑到荷塘里躲起来了,我非常着急,父亲安慰我说:“不要紧,鸭子不会跑远的,我们分头去找吧。”大约花费一个多小时,父子俩终于将800只鸭子一一找了回来,看着失而复得的鸭子,我们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经过这件事后,我终于明白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含义。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那么多鸭子怎么一下子都跑光了。父亲说,那天如果不是怕我淋了雨,他是肯定不会去躲雨的,他死都要和鸭群在一起。

鸭子特别喜欢下雨,可以找小虫吃,雨停了,鸭子也安静了。我真佩服父亲的镇定,更佩服父亲对鸭子特性的了如指掌。

三伏天,太阳时刻都在进行着核变反应,把蓝天照的灼白,恨不得把空气都点燃,人们都在家里午休纳凉,田野里静得让人窒息。但是父亲是不能歇息的,鸭子最爱吃草里的昆虫,一个蚂蚱会让一只鸭子追逐很远,这时父亲必须跟在鸭群后面照看着,不能让鸭子脱离视线,整个夏天都是汗流浃背,为此母亲特意从商店里买了20多条毛巾,专门给父亲搽汗用。偶尔等鸭子吃饱了,躲在树荫下休息时,父亲才能偷空打个盹。

放鸭是个跑路的活,而且对撑船要求很高,那种小型的鸭划子,重心不稳,人站在上面晃来晃去,根本无法前行,但父亲却能控制自如,小船在他脚下轻飘自如,如飞一般。有时父亲过河根本不用船的,一根竹篙插在河中间,在岸上奋力一蹬,随着惯性,人身和竹篙一起到了河对岸。

我有时照着蹬了几次,每次都落在河中间,父亲告诉我,竹篙不要插到河底太深,太深了竹篙阻力太大,移动速度慢,就不能过河了,看来做啥事都有技巧啊。

父亲放鸭的范围又广,北到汉北河,南到刁汊湖,东到杨水湖,西到马家垸子和高家垸子,这些地方都留下了父亲和鸭群的足迹。每当夕阳西下,鸭群晚归,父亲撑着那条2米长的鸭划子跟在鸭群后面,鸭群在船前形成一个倒置的扇形,奋力向前推进,同时也形成了一个扇形水流,这场景静谧而祥和,如油画一般。

由于父亲吃苦耐劳,我家鸭群的规模不断扩大,家里人手不够,父亲于是聘请了村里几个男劳力帮忙,包括我叔伯的兄弟和侄儿。为这事大队书记还亲自跑到我家里找我父亲谈话:“老村长,你发家致富我们不拦你,可你不能雇佣别人为你劳动吧,你这是想做地主的苗头啊。”现在想起这事的确有点好笑了。

父亲不仅脑壳灵活,还有一股闯劲,他自己一边养鸭,偶尔也贩卖肉鸭。我家的鸭是汈汊湖当地才有的一种大麻鸭,公鸭是青头的,专门食肉,味道鲜美,熬汤最合适,熬出的汤外冷内热,最益滋补身体。

那一年,父亲想把家里的肉鸭运往广州参加广交会,这个想法在当时真的让人不可思议。那时刚刚改革开放,人们思想还不活跃,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好的交易平台,很多人胆子小,跑那么远,又担心折本,没有一个人愿意和父亲合伙去。

于是父亲和母亲商量,独自一个人去。他又收购了三龙乡其他几家的肉鸭共计5000多只,自己联系了长江埠火车站的车皮,只身押运到了广州,进入了当时中国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大都市。父亲在人生地不熟的广州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但是他回来只字未提,那一批肉鸭为我家带来了1万多元的收入,当父亲将装满人民币的牛皮纸袋交给母亲手里时,我家一下子就奔上了“万元户”的快车道,一时成为湾里的一段传奇。

但对于我来讲,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父亲从广州带回了的一袋电子手表和一包卡拉米雨伞,这些东西在湾里属稀罕物品,父亲将这些都分给了湾里人,男孩子一人一只手表,女孩子每人一把雨伞,我将那只蓝色表链的电子手表带在手上,时不时在同学中显摆,引来同学们很多嫉妒的目光。

养鸭挣了钱,父亲又在我家房屋旁建起了皮蛋场,将自家的鸭蛋做成松花皮蛋,由于技术的原因和销路不畅,皮蛋场没有维持很长时间。但每次谈到制作皮蛋,父亲总是如数家珍的对我说:石灰和盐的比例是多少;腌皮蛋的大缸有讲究;鸭蛋要经过反复的筛选等等,不过我对这些没有一点兴趣。

再后来,父亲因为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利索,再也没有放鸭了,他先后又承包过鱼塘,在汉北堤上养过牛,但我的印象都不太深刻。惟有父亲的鸭群,一直在我脑海里鸣叫不息,它更像父亲的自强不息的精神,时时鼓舞着我,鞭策着我,叫我去做一个坚强的,热爱生活的人。


作者简介:

王三明,男,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湖北省中学语文学会会员,喜欢随笔,总是有感而发,“湖乡永远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回忆”。


(作者:王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