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夏日里的竹床

夏日里的竹床

文/樵夫

整个夏季干旱、酷热,许多人像剥了壳的馊粽子,湿漉漉、黏糊糊的。没开空调的人家,门窗都敞开着,男人们赤膊短裤,沾满汗液的拖鞋,抬脚移步时“噼啪、噼啪”作响,女人也穿得短薄,袒肩露胸,亮出白肉,脸上汗涔涔,漏出被粉脂遮掩的底色。场景的载体与表达,展露出人的生活状况。

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季,并没有这么酷热的天气,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手段和物品用来降温避暑。竹床、井水、蒲扇、凉白开,这些原始、简单的生活方式,足以对抗炎热的夏日。而今,每当想起或看见这些旧物件时,所唤醒的情景,无不倾诉着来自旧日的温情岁月,隐隐诉说着曾经的故事,来自旧时的记忆与温暖也随之变得丰富起来。

竹床,并非什么罕物,不远不近的疏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不过,早在唐朝时期,白居易就曾在《村居寄张殷衡》中写道:“药铫夜倾残酒暖,竹床寒取旧毡铺”;同样是唐朝诗人韩愈作《韶州题秀禅师房》中,就有“竹床莞席到僧家”的佳句;清道光年间叶调元《汉口竹枝词》中也有“后街小巷暑难当,有女开门卧竹床。花梦模糊蝴蝶乱,阮郎误认作刘郎”的诗句。

与我,竹床的印记至今仍记忆犹新。儿时受累于父亲的“政治面貌”,落魄于一个偏远、荒野的农场,在那里度过了混沌、简单的童年。“条跨”、“打鼓泅”、偷瓜、抱茶壶喝茶、睡竹床,欢愉的冲动,什么事都敢做。河里游泳时,发现对岸瓜田里的瓜熟了,半夜,几个半大小子爬在竹床上渡河,轻手轻脚地把守田人和竹床抬到粪坑边,偷来的瓜放到竹床上渡回去,临走时还要对着守瓜人大喊“偷瓜,有人偷瓜咯”,守田人听到叫声,本能地翻身下床“扑通”一声掉进粪坑里,等到守瓜人从粪坑里爬出来,熊孩子们早已得胜归来。那个时候,不管是好事、坏事,夏日里展露出的生活细节都与竹床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

普通人家的居家生活,新添的竹床是青的,需要用水浸泡,年份长的竹床,经过汗水的浸润和多年的清洗,已成古铜色,有些竹床上甚至有人形。还有些农户没有合适的竹子,就用木头做床架,中间铺上竹条,或用竹片铆在机械皮带上做成躺椅,仍能感受到竹子的清凉、舒适,即可解热消暑,并且携带方便、经久耐用。劳动人民的智慧充满了想象力和创造力。也是在多年以前,父亲托人从湖南带回一张竹床,大约是3元钱吧,作为家中重要的家什,给家庭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捷和使用价值。每到夏日的傍晚,院里的大人们顾不上烧火做饭,先在房前屋后洒水、清扫、摆竹床。饭做好了后,把干饭、稀饭放在竹床一头,再把时令菜蔬“豆瓣冬瓜皮”、“青椒西瓜皮”、“豆角茄子”、“辣椒末炒鸡蛋”等放在另一边,然后到处都是喊贪玩孩子回家吃饭的叫声。个别人缘好,喜欢“撒路”的“嚓把子”,端着饭碗,东家品,西家尝,碗里的米饭完了,口里还在嚼着别家的菜肴。吃完饭后,提两桶井水倒在面盆里,放进西瓜、香瓜,用井水往竹床上冲,再用毛巾擦拭干净,浸湿,竖在墙边晾着。等待夏虫的鸣叫和温柔的凉风。

“竹床”、“乘凉”。当一家一户的竹床密密麻麻地摆在房前屋后,放眼望去场面颇为壮观。有江河的地方,堤上更是寸土如金的首选地段,但不能把竹床放在杨树、柳树下,搞不好掉下几条“痒辣子”让人奇痒难耐。而街头巷尾,离家不远、无树、无草的开阔地,蚊虫无处歇脚,是最理想的选择。夜幕降临,河渠中泡澡的人们,起岸后迅速忙完各自的家务,男人一条裤头、女人一件汗衫、一条短裤,床挨床、铺连铺,毫无矜持、尴尬之感。真可谓:“暑天无君子 ”。大家三三两两的在竹床上谈天说地,聊着各种奇闻轶事。小伢们则在竹床间追逐嬉闹,发现哪家有人讲故事,就蜂拥而至,把讲故事者团团围住,听着那些天南海北的故事,脑海里也跟着想象外面的世界,那神情比上课还专注。遇到有人讲“鬼故事”听到恐怖情节的时候,紧抓着身边的同伴,表情也有些狰狞了,样子怪有趣的。女人们手不离扇,年长的一把蒲扇;年轻的一把折扇;有些妙龄少女则执一把精美的,清香四溢的雕花檀香扇;有婴儿的少妇手中必定是羽毛扇,扇出的风轻柔,驱蚊又不伤孩子。至于习惯裸睡的人,大多撑着蚊帐,或用薄床单当作“遮羞布”。直至九十年代初,如深夜在江堤上执行公务,还不能开汽车远光灯通行,大老远就鸣笛、示警,即使这样仍可发现衣不遮体的男人,和女人慌乱的身影。

谈笑间夜已深,喧闹声渐渐变小,偶尔低语的交谈,细小、短促,人们逐渐进入梦乡。万籁俱寂中,偶尔可听见拍打蚊子声,男人的鼾声和婴儿的啼哭声,最终都化为了熟睡的呓语。

一晃就是多年以后,竹床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好在浸染了斑驳过去的竹床,收藏了岁月的痕迹,给予的情感温暖了我们的过去。即便是有些粗俗不雅、或简单闲逸、或远古悠长,每个篾片,每段竹节,都刻进了时代的印记,绕不开也难以释怀。

 2019年9月9日 子时


作者简介:

徐斌,公务员,高级工程师,犯罪心理学学者, 刑事调研员 ,网络文学自由撰稿人。


(作者:徐斌)